兰陵王电视剧小说:书房扯掉肚兜揉-艺术开卷|外孙眼中的丰子恺漫画:人间有情味
“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丰子恺的漫画寓意丰富,却并不主要以讽刺、滑稽见长,而是能体现出浓厚的抒情性和诗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的新书《丰子恺漫画课:读懂外公的画》近日面世,从丰子恺七千余幅漫画作品中,精选出罕见面世的、不太容易看懂、以及背后有故事的漫画。
本书由丰子恺的外孙女和外孙杨朝婴、杨子耘所编,姐弟俩曾在外公丰子恺膝下承欢,也看过丰子恺如何创作漫画,且听他们娓娓道来漫画背后的诗意。本文选取了该套书中“第六编:读亲友轶事”中的几幅漫画,丰氏家族的家庭琐事、家风家教,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以及相关朋友们的漫画,都在这支画笔下汩汩流淌出来。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本文配图均出自《丰子恺漫画课:读懂外公的画》
“我希望一幅画可以看看,又可以想想。换言之,我是企图用形状色彩来代替了语言文学而作文。”--丰子恺《作画好比写文章》

杨朝婴、杨子耘与外公丰子恺在一起(1962年)

《丰子恺漫画课:读懂外公的画》书影
“这不是我的东西,嘿嘿!”
丰子恺在浙一师求学时随李叔同先生学习音乐和图画,年轻的丰子恺在学校里热心地描画石膏头像的木炭画,还常携写生簿外出写生,画人、画物、画景,体验世间各种神态。他认为,写生画就是按自然美进行真实描写,因此学西洋画而不练写生,都不是真正研究美术,只是画匠而已。由于过度热爱绘画,甚至还耽误了文化课。
杭州是丰先生的“第二故乡”,西湖更是他常去写生的地方。有一次,他坐西湖船去岳坟写生,发现船里有个老人相貌异常,眼睛生得很高,出于画家的敏感,丰先生便取出一支铅笔,举起手来向那老人的头部进行近距离测量。老人以为是拾得东西要还给他,便伸手来接,又笑着说:“这不是我的东西,嘿嘿!”此时丰先生方才觉悟到自己所测量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石膏模型。

《人民的西湖》
那时丰子恺的现实生活与写生世界有点脱节,他画画时常“把人不当作人看”,除了自己是一个人外,眼前静物或景物等森罗万象都是写生模型,他只考虑形态和画技,会把他的长辈、朋友都看成是花瓶、茶壶、罐头的同类;但同时在他的写生世界里,也会将花瓶、茶壶、罐头等静物恭敬地当作人看。他曾说过:“绘画之种类,可分人间界、器世界两种。人间界如历史画、风俗画、肖像画。器世界如风景画、动物画、静物画。其间虽有属于应用者,但无论何种,必以写生为基本练习,且必以忠实写生为基本练习。……故有志真正之美术者,必当以忠实写生为要务。”

《人民的西湖》写生草图
上世纪五十年代丰先生游西湖,仍然随身带着写生本,看到湖滨如画景象,就拿出写本来画写生。回家后,他根据写生画再完成彩色漫画。从《人民的西湖》这幅画的写生画我们可以看到,画面上的人物朝向,三五成群的布局结构,远处的山、桥、湖,还有湖边的柳,甚至画的名称“人民的西湖”,在作写生画的时候都是早已确定下来的,成品只是一些画面的细化,由此可见丰先生的写生功底之深厚。
《写生的写生》
《写生课毕》
写生伴随了老画家一生,写生簿已是其出门必不可少的物件,很多经典漫画如《三娘娘》《挖耳朵》《KISS》《汗》等都是画家即兴记录的平民生活的瞬间。平时在家里,丰子恺一时兴起也会给家人画像,从早期的《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到后期给第三代画写生,都是值得回味的佳作。因此可以说,是写生奠定了丰子恺成为著名画家的基础。

《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
染于苍则苍
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
这一段引自墨子的《所染》。墨子通过观看染丝这件事,联想到一个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周围人群的品质,都会对这个人产生影响,从而得出结论:“染不可不慎也。”
丰子恺的这幅画,画的是江南染坊的劳作场面,这些对于丰先生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丰先生的祖上就是经营染坊的。他说:“运河大转弯的地方,分出一条支流来。距运河约二三百步,支流的岸旁,有一所染坊店,名曰丰同裕。店里面有一所老屋,名曰惇德堂。惇德堂里面便是缘缘堂。缘缘堂后面是市梢。市梢后而遍地桑麻,中间点缀着小桥,流水,大树,长亭,便是我的游钓之地了。红羊之后就有这染坊店和老屋。这是我父祖三代以来歌哭生聚的地方。”从留存的照片可以看到,丰家门口就有高高的晒布架,要用长竹竿把染好的蓝印花布挑到架上去晒,店门旁边堆叠的是许多大染缸。从小就被誉为“小画家”的丰子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归宁》
归宁
“归宁”是中国传统婚俗,即出嫁女子回娘家探望父母。丰子恺先生的《归宁》画的是一只乡下的航船,船上的女子带着糕点礼品回娘家,划船的是新官人。坐航船回娘家这种场景在江南水乡很常见。
丰子恺浙一师毕业前几个月与崇德乡绅之女徐力民结婚,婚后当然也要携妻一起回崇德县城娘家。丰姑爷彬彬有礼,平易近人,深得徐家人喜爱,新人每次回娘家就是徐家的大日子,家里比迎神赛会看花灯还要热闹。
丰姑爷白天见长辈彬彬有礼,倒还像个大人的样子,可一到晚上便跟小孩子没大没小嬉戏打闹。他们常常玩捉迷藏,而丰姑爷因为地形不熟常常吃亏,出了洋相便引来哄堂大笑。丰姑爷会玩武游戏也会玩文游戏,他指导小朋友用蜡烛油捏小人,再给穿上彩纸衣袍,扮成戏曲人物进场出场念念唱唱,此时丰姑爷俨然成了一个小孩子。
难怪丰子恺那么热爱儿童,创作了那么多看透儿童心理的漫画,原来他自己也是个孩子,一个童心永驻的孩子。
《三娘娘》
三娘娘
丰子恺的漫画《三娘娘》并不是画他儿时的邻居、“四轩柱”之三的那位亲戚“三娘娘”,而是在他坐船外出写生时看到的“打棉线”的老妇人。为了画写生,丰先生租船出行,在浙江塘栖一个桥堍旁停了三天。住在船上,每每抬头就看到有一位打棉线的妇女,看得烂熟了,不需写生拿起笔就能随时背摹出她的形象。丰先生说,“从她的样子上推想她的名字大约是三娘娘”,所以就这样假定她是三娘娘了。
这位“假定的三娘娘”的日常工作是管理小杂货店,卖蚊香、草纸和零食之类。顾客很少,三娘娘又不肯闲着,从早到晚的主要工作是打棉线。她扭的棉线特别长,须要两手向上攀得无可再高,锤子向下挂到她的脚边才收卷。这样一挂一卷不断重复,一天下来手臂要攀高五六百次。但她劳动的收益却仅有不到十个铜板。丰先生思忖:“假如用‘勤劳’的国土里的金钱来定起工价来,这样纯熟的技能,这样忍苦的劳作,定他每天十个金镑,也不算过多呢。”

《五娘娘》
五爹爹与五娘娘
五娘娘确有其人,她丈夫丰铭是丰子恺远房叔父,人称五爹爹,他一生失意却十分豁达。五爹爹从十来岁开始到嘉兴考秀才,年年小考都没能中,更不提三年一次的杭州大考了。五爹爹直到三十多岁才捞得个秀才,他有自知之明,已很满足。五爹爹设私塾,学生只有七八个,生活清苦。后来他在镇里的接待寺办了所小学,多少有点县政府拨下的经费,收益稍微好一点。学生多了要请人帮忙,但经费不涨,所以五爹爹生活还是很清苦。不过他很达观,每天散课后镇上散散步,上上茶馆,倒也自得其乐。
当教师毕竟收入太少,五爹爹便去学医,挂牌当医生。开始收入还行,但他人太老实不会做广告,生意越发清淡,只得再当小学教师,这还是丰子恺的父亲帮的忙。五爹爹晚年生活困难,丰先生主动承担起赡养五爹爹的责任。那时丰先生无固定职业,靠开画展编书译书挣稿酬养家,生活不宽裕却按月给五爹爹寄去生活费直到他离世。图中这位梳发髻吸水烟的正是五爹爹的妻子汤莲珍。

《三十老人》
冯家里五伯
以前有人认为丰先生的这幅《三十老人》是丰子恺先生的自画像——蓄着长须,脸庞清癯,戴圆框眼镜,基本特征都符合了。其实这位“三十老人”是丰子恺先生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人都叫他“冯家里五伯”,他也是丰子恺所写的唯一一部小说《六千元》里的主角“小伯伯”。
故事里的小伯伯在上海经营一家“羊行”,是小伯伯的父亲早年几乎没出多少钱买下地皮建造的房子,因为上海滩贩羊生意难做,小伯伯的羊行就此关门歇业。他卖掉了羊行的地产得了六千元,打算返乡养老。然而小伯伯的计划却被自家伙计的偷盗行为所阻断:六千元被伙计悉数盗走不留一文,人也玩失踪不再露面,而这伙计却正是父子两代人替小伯伯经营羊行深得小伯伯信任的人。伙计久久不露面,小伯伯想出“吃回六千元”的方案:搬到他家去住。一开始他们家里还好烟好菜招待,后来小伯伯病倒了,最后到病逝他也没能“吃回”那被盗走的六千元。

《看!匡先生穿新衣裳!》
匡先生的新衣裳
匡先生是谁?穿新衣服居然引起了学生们的集体围观?还能引起丰子恺先生的注意,画了这幅画并在 1926年的《教育杂志》上发表?这位匡先生名互生,为五四运动中天安门大会和会后举行游行的三位组织者之一;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担任教务主任时曾破格聘请一师附小教师毛泽东到校任教;曾受聘浙江上虞春晖中学任训育主任;曾与丰子恺等人一起创办上海立达学园。
匡互生先生一生穿着朴素,朱自清在《哀互生》一文中是这样评价他的:
互生最叫我们纪念的是他做人的态度。他本来是一副铜筋铁骨,黑皮肤衬着那一套大布之衣,看去像个乡下人。他什么苦都吃得,从不晓得享用,也像乡下人。他心里那一团火,也像乡下人。那一团火是热,是力,是光。
也许正因为节俭的匡互生先生通常都是“黑皮肤衬着那一套大布之衣,看去像个乡下人”,所以当他难得穿上新衣裳,便引来立达学园学生的集体围观?

《绛帐》
绛帐
《绛帐》这幅漫画发表于 1926 年的《教育杂志》。
东汉时期有一位儒家学者叫马融,他学识渊博,常设置红色帐帏为徒授课,被人称为“绛帐授徒”。此后这个词汇被用来形容师长开设讲座授徒,为溢美之尊称。而丰先生画《绛帐》这幅漫画,一定是想起了到上海开办立达中学(后更名为立达学园)时期的艰难岁月。
那是 1924 年冬,匡互生、丰子恺等几个“漂泊者”在上海老靶子路(今武进路)租了两幢房并挂起“立达中学”的招牌。学校刚刚开办,这地方的房租是难以接受的,不久他们又迁到小西门黄家阙路的旧房子里办学,这里房租便宜多了,条件却极其简陋:楼上的灰尘或水渍时常会从楼板间落下来;亭子间下面是灶间,那里是匡互生先生的办公处兼卧室。教室与走道没有间隔,全靠几块白布挂着当板壁。丰先生的《绛帐》不定是取材于立达学园开办初期的经历:小小的一间房,既是办公室又是财务室,还放着一个保险箱(SAFE),而这里却是教书育人“绛帐授徒”的地方。

《野花载得满船归》
两诗两画话清明
解将锦缆趁斜晖,水上蜻蜓逐队飞。
赢受一番春色足,野花载得满船归。
牛郎花好充鱼毒,草紫苗鲜作夕供。
最是儿童知采择,船头满载映山红。
这是两首写清明扫墓活动中用船载花的诗,丰子恺先生曾以此为题画过漫画。前者取自丰先生的父亲、清代举人丰鐄八首《竹枝诗》中的“野花载得满船归”,这首诗作于清代,丰先生的画发表于 1943 年出版的《画中有诗》中。后者是周作人因汉奸罪被关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时所作,1950 年以《儿童杂事诗》发表时补足七十二首,分甲、乙、丙三编以一画一诗的形式连载,丰先生为之配图,《船头满载映山红》的画题取自其中的《映山红》。丰鐄的《竹枝诗》与周作人的《映山红》,创作时间相距数十年,却不约而同都讲到清明扫墓用船载花的事。想来,丰先生当时读到周作人“船头满载映山红”的诗句,一定会联想到父亲的旧作而心一笑吧。
《船头满载映山红》
丰子恺回忆:清明扫墓照理说是件悲哀庄重的事,而在他幼年时清明扫墓却是件无上的乐事,因为可以借扫墓游春,可以吃粽子,可以拔蚕豆梗来作笛子玩,可以在“草地上吃午饭”,吃“船里烧出来的饭菜”,丰先生回忆道:“据老人们说,家里有灶君菩萨,把饭菜的好滋味先尝了去,而船里没有灶君菩萨,所以船里烧出来的饭菜滋味特别好。